在美国科罗拉多州的佛罗伦萨县,一个年过古稀的非裔老人从单人间内醒来,准备开始一天的生活。他的头发花白,神态平静,眼神中依稀闪烁着锐利的光芒。 他有着多重身份:芝加哥政坛明星、民权公益组织“成长与发展”的发起人、一个无期徒刑囚犯。而他所在的地方,是美国最高等级的行政监狱,关押着343名囚犯。在摄像机、运动探测器和狱警的24小时监管下,监狱内只有一片诡异的安静。 这名老人名叫拉里·胡佛,是芝加哥最大非裔黑帮“匪帮门徒”的首领,也被他的门徒们尊称为“国王拉里”。从24岁入狱以来,他已经在监狱内度过了47年。 1950年,拉里·胡佛出生于美国南部的密西西比州。4岁时,他随父母搬到了芝加哥——当时美国的第二大城市,人口密度仅次于纽约。大量中产阶级的白人们搬到了郊区,而市中心聚集了大量寻找工作机会的非裔美国人。同时,工业化进程发展到高潮后逐渐跌落,城市中不再有富余的岗位可供挑选,寻觅着财富机会前来的黑人们,收获的仍旧是拥挤,贫穷和破败。 于是,芝加哥成为了黑帮活动的中心地带,其中以青少年暴力为最盛。看不到未来的少年们在街头无所事事,只能在暴力中寻求出路和自我认同。只要足够凶狠,足够大胆,就能赢得他人的尊重。在13岁那年,胡佛加入了当地名为“至尊黑帮“的团体,开始在街上从事盗窃和抢劫。他在这个帮派中一路高升,很快成为了核心成员。不到20岁的他,已经能够熟练地持枪行凶,还多次出入监狱。 1968年,著名黑人运动家马丁·路德·金在孟菲斯遭到极端种族主义者刺杀,终年39岁,他一生主张的“非暴力抗议”梦想也随之破产。美国各地都爆发了骚乱,愤怒的黑人们走上街头,用石头砸碎玻璃,将商铺洗劫一空,并到处放火焚烧建筑物。在芝加哥,政府出动了近1万名警察平息骚乱。 骚乱结束后的1969年,在帮派中一路扶摇直上的胡佛,已经成长为“至尊黑帮”的头目。当时他正值青年,初尝权力的滋味,正巧收到手下的举报,有帮派成员一直在暗中贪污帮派的钱款和货物。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严,胡佛下令,务必将叛徒杀害。 于是,在1973年2月26日的晚上,绰号“波奇”的小毒贩威廉·杨,在一条小巷中被枪手霍华德绑架并杀害,年仅19岁。而胡佛当时也不过23岁。 警方很快逮捕了胡佛和霍华德。在初次庭审中,一名名叫约书亚·肖的年轻人出庭作证,他在26日当晚看到了霍华德将波奇绑入黑巷中。这名年轻人在第二次庭审开始前遭遇意外,神秘身亡。警方怀疑是胡佛命手下暗杀了这名重要人证,但当时胡佛已被收押,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他对外界下达了指令。 最终,在漫长的审判后,霍华德和胡佛都被判处了150~200年的无期徒刑,而约书亚·肖的意外身亡案件则成了无头悬案,不了了之。 胡佛的犯罪行为并没有随着入狱而终止。杀人为他赢得心狠手辣的名声,也让他在道上的声望如日中天。1974年,随着“匪帮门徒”另一位首领巴克斯代尔被暗杀身亡,胡佛成为了这个庞大黑帮组织的唯一领导。通过贿赂狱警,他在监狱中甚至可以享受与狱外一样奢靡的生活。 1997年,在进行了长达17年的对胡佛的调查和监听后,联邦政府最终对胡佛提起诉讼,确定了他在监狱中仍然暗中控制着“匪帮门徒”的犯罪事实。“匪帮门徒”被指控在美国31个州的共110个城市中,从事敲诈勒索,毒品的贩运和分销等犯罪活动,每年的利润高达数百万美元。胡佛也因此增加了六项无期徒刑,被转移到更高等级的行政监狱中服刑,每天只能在房间外活动1小时。 然而,就是这么一个穷凶极恶的匪徒,一位芝加哥黑帮的中流砥柱,却让多位政界和文娱界的名人为他情愿,希望能特赦他出狱。芝加哥市长公开表示支持他,而在2018年,著名嘻哈音乐人侃爷在和川普的会面中,当面提出应该释放拉里·胡佛:“胡佛入狱是因为他对黑人社区做出了贡献,他的声音能够鼓励人们前进。” 胡佛在1973年入狱时,只上完了小学三年级,文化水平基本等同于文盲。在狱中服刑的漫长岁月里,他才开始识字,学习阅读,不仅考取了高中文凭,甚至还拿到了紧急医疗急救师的证书。他称,自己对政治有极其浓厚的兴趣: “如果黑人想要改变自己的生存环境,必须掌握到实际的权力。很多黑人官员并不关心人民的利益,他们只关心自己的。如果我们想要改变,就必须自己参与到政治进程中。” 1993年,仍在狱中接受FBI调查的胡佛宣称,自己原名为“匪帮门徒”(Gangster Disciples)的帮派,已经转变成了一个名为“成长与发展”(Growth and Development,首字母缩写不变)的社区公益服务组织。 “黑帮和社会组织的唯一区别在于行事原则不同。”胡佛对媒体说,“如果黑帮也能遵守道德准则,那与普通的社团也没什么两样。随着GD逐渐成熟,它会成为更加合法的东西,并且能够为社区做出贡献。这是一种进化,仅此而已。” 宣布改名后,拉里·胡佛一下子成为了芝加哥当地的政治名人。 在他的鼓励下,GD的成员们成立了一个全新的组织,命名为“21世纪全面赋权”,目的是在社区内推广普及黑人的投票权。加入该组织的会员会被分发到一本由胡佛亲自撰写的,长达45页的名为《蓝图》的手册,里面描绘了胡佛的政治理想和理念。“爱,生命,忠诚,知识,智慧和理解”,是他制定的六项基本原则。 “我们必须团结起来,成为一个有独立意识形态和理念的组织。”在《蓝图》的卷首语中,胡佛写道,“我们要为那些困在监狱当中,没有人生目的和理想的兄弟姐妹们提供一个新的选项,一个除了死亡和监狱外,解决他们困顿生活的新出口。” 胡佛鼓励他的追随者们,要坚持学习和阅读,“过去,这个系统凌驾于我们的智力水平之上,肆意地对我们进行压迫。作为我们的成员,必须学习如何反抗这种镇压,超越他们为了摧毁我们而做出的努力。我们不能让自己的命运受制于无知,因为生活赐予文盲的从不是怜悯,而是剥削,奴役和死亡。” 《蓝图》中胡佛制定的六大原则 “21世纪全面赋权”的成员们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一个政治组织,他们积极地为了动员芝加哥的黑人选民而活动着。他们相信,每一张选票,都代表着一个新的声音,新的力量。这些声音将有机会决定市议员的当选,进而影响城市的福利和教育政策。 在FBI对胡佛的监听中,有这么一段对话。胡佛对“全面赋权”的同事说:“我们掌握了40%的芝加哥黑人选票。这是一股力量,我们可以真正实现黑人社区的成长和发展。” 1993年,时值胡佛入狱20周年,此前,胡佛的假释申请已经被当局拒绝十次。为了让领袖出狱,“全面赋权”发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释放拉里·胡佛的请愿活动,在街头收集了近千个签名,也获得了许多来自政界的支持。 其中,曾在1987~1989年担任过芝加哥市长的黑人政治家尤金·索耶,在各种报纸头条和晚间新闻中公开宣传胡佛的贡献。索耶表示,他相信胡佛能够影响成千上万的黑人青年,让他们走上正途。 随着来自舆论的压力甚嚣尘上,当局不得不认真对待胡佛的假释申请。他们也加紧了对胡佛和他的团伙的调查——改名为“成长与发展”后的GD组织,事实上仍未停止贩毒和勒索的犯罪行为。而此前作为政治团体积极活动着的“21世纪全面赋权”,也被怀疑只是一个幌子,实则在为黑帮的地下交易洗钱。 “尽管他矢口否认,但我们搜集的证据显示,他依然是无可争议的匪帮‘国王’。”一名检察官说,“所谓的成长与发展只是一个假相,他的追随者们仍然在街头敲诈勒索,甚至杀人。” 普通民众也对释放这位“前”黑帮大佬感到恐惧。他们走上街头抗议:一个手上沾染着19岁青年鲜血的凶手,一个心狠手辣的黑帮首领,如今可能会被当作青少年的榜样释放,这让他们无论如何不能接受。 《芝加哥论坛报》对此事点评道:“如果胡佛真的想要为青少年们树立一个榜样,他就该在监狱里好好呆着,告诉大家,如果你杀了人,就会坐很久很久的牢。” 1993年8月10日,胡佛出现在假释委员会面前,他的申请以8:0的压倒性比例被拒绝。自他入狱以来,他从未获得过一张同意释放他的选票。委员会表示,假释他将会贬低罪行的严重性,助长人民对法律的轻蔑。在宣布结果之前,一位委员会成员对胡佛说:“我们承认你拥有的权力,虽然不知道它是好是坏。” 胡佛回到了监狱。然而在舆论场上,即便饱受非议,胡佛的追随者们也从未放弃,在2021年底,侃爷和自己的老对头Drake共同举办了“Free Larry Hoover Benefit Concert”(释放拉里·胡佛)的公益演唱会。这场演唱会的预算超过1000万美元,而所有盈余,将会用于支持黑人领导的社会公益组织,以及释放拉里·胡佛的社会运动中。 在侃爷与川普的谈话中曾经表示:“我相信平行宇宙的存在,在某一个宇宙中,我可能就是拉里·胡佛。因此我必须要将他释放。” 总结拉里·胡佛的一生,少年时期因为渴望得到尊重而加入了黑帮团伙,青年时期初尝权力的巅峰便锒铛入狱,在监狱中又摇身一变,成为了芝加哥政界炙手可热的新星——唯一不变的,似乎就是他对权力的追求。而他究竟是个狡猾险恶的黑帮头目,还是一个改过自新,希望引导人走向正途的老者,依然没有定论。 自1960年代初期成立的黑帮中,除了“匪帮门徒”,还有其他混乱的派系,如“黑色游骑士”,“黑色党徒”等等。许多目前仍在美国各大城市从事犯罪活动。光是“匪帮门徒”,如今就有9万名成员在各地游窜,继续着他们贩毒、抢劫、乃至更严重的犯罪行为。 今天的芝加哥仍是美国的第三大城市。据统计,城中每100个人中,至少有1个是黑帮分子。在美国国家安全部的黑名单上,芝加哥所在的伊利诺伊州是一块孤零零的深红色,象征着黑帮活动的猖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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